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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92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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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92 章

妲木道:“崔明道長一直心軟。”

無名道:“有人說你?”

“沒有人說我。”妲木道。仔細想想,巫覡他們知道後,東昊也只找她談過那一次話,後來到了鹹宜觀,李道長也不曾對此表達任何意見,這件事好像被所有人當成沒有發生過。

無名道:“哼,當面不說,背後肯定議論,不過嘴長人家身上,你想管也管不了,隨他們說去吧。”

妲木道:“可我是梼杌的女兒。”

無名打斷她:“什麽女兒,但凡他肯養你一天呢?你記住,是崔明養大你,別管別人怎麽想。”

“可我還是不安。”妲木道。她覺得身子沈重得幾乎擡不起來。

無名嘆了口氣,道:“我理解你,還記得那時候崔明生了重病麽?不過你那時候還小,可能不記得了。”

妲木道:“我記得。”

無名道:“其實崔明早寫信叫我去一趟永安觀,當時我在南疆,一時半會兒去不了,終於到了永安觀卻沒看見你時,我就知道一切完了,那時候我覺得天都塌了,我對不起崔明,更對不起你。即使後來找到你,看見你平平安安,我還是忍不住怪自己,要是當初我不去該死的南疆,你哪裏要受那些苦?”

聽到無名罵街,妲木道:“你不要自責。”

無名笑了一聲,道:“嘿,你不知道吧,為這事我和玄一還打了一架。”

妲木微微吃驚:“你們?”

無名道:“我輸了,她罵我技不如人,誰能打得過去桃源城偷金庫的!”

妲木不由莞爾。

無名又道:“即使你身上流著梼杌的血,但他是他,你是你,這麽說,你心裏好受點沒?”

妲木低聲道:“好點了。”

“郁悶和糾結說出來就好了,不然一直悶在心裏,肯定會出問題,那時我被玄一打敗,不覺得丟臉,反倒心裏舒服多了,”無名叨叨了一會兒,突然想起正事,道,“不對啊,玄一沒和你一起?你掉進玲瓏塔,她不來救你?”

妲木道:“我叫她看如山和如海。”

無名道:“說得她好像看過似的。”

妲木道:“梼杌已經收集齊巫經三冊,他將在天狗食日也就是驚蟄那天打開門,巫覡和道士在全力阻止,但梼杌服了無性果,我本想逼他現出原形,反倒進了這裏。”

無名道:“糟了,驚蟄是不是快到了?一旦打開門,這世界就要毀了!”

“你們這麽煽情,本來我不好意思打擾,但我聽到什麽毀了,不得不插嘴問一句,如今外面發生了什麽事?”

塔頂上除了無名和妲木,悄無聲息地出現第三個影子,是那為妲木帶路的狐貍。它笑意吟吟,不緊不慢地搖著團扇。

無名警惕地道:“不要臉的,你一直偷聽?”

妲木一臉凝重:“是梼杌,他自以為能獲得力量,其實會毀了這個世界。若是外面的世界被毀,這座玲瓏塔也會化為烏有。”

狐貍睜開眼,露出金色的眼瞳:“那個異想天開的自大者。”

無名道:“你到底有沒有辦法離開這地方?”

狐貍道:“方法麽,我已經告訴過你們了。”

無名皺眉道:“這個時候了,你還要忽悠我們?”

“原本的確只有一個方法,我沒騙你們,現在嘛,”狐貍向妲木伸出手,“來,給我吧。”

妲木愕然:“給什麽?”

“別傻站著,妲木遇火則生,還可以瞬間長大,唯有其能打破玲瓏塔。”狐貍道。

狐貍伸出手,天蓬尺離開妲木的腰間,來到它的手上。狐貍來到塔頂的狐貍石像前,幽幽道:“對不住了。”

話音剛落,石像渾身冒火,狐貍將天蓬尺一把丟了進去。

嘭——

妲木在火中生根,變得越來越粗壯,還長出了樹枝和嫩芽,一陣巨響後,是樹冠頂破了塔,直沖雲霄!

“小心!”無名和妲木趕忙下樓,但來不及了,這座放滿了狐貍石像的塔從頭頂開始崩塌,裂縫越來越大,眼看兩人要被埋進石頭中,身子又懸空起來,她們分別被兩條白色的尾巴掛住了。

“我那朋友有心做一番事業,因此下山輔佐人類君王,可惜最後他們失敗了,被另一位君王打敗,”狐貍現出原形,原來它是九尾狐,也不知活了多少歲月,體型比塔還要龐大,但與迅速生長的天蓬尺相比,則越來越小,“我們生命漫長,我怕會忘記它,便建造了玲瓏塔。”

無名忍不住道:“可你不該困住我們!”

狐貍道:“誰知道呢?我那朋友希望眾生都能獲得平靜幸福,我就依著她的想法,為這些妖怪帶來美麗富饒,他們不必日夜操勞和活在痛苦中,意味著來這裏的每一位,心中都受過傷。”

嘭!

玲瓏塔破了!

真正的天空出現在他們的面前,顯得遙遠而神秘。就在讓人擔心會捅破天時,天蓬尺停止了生長,靜靜立在大地上。

“到了人間的土地,妲木就成了普通的樹木。”狐貍道。

“天狗食日!”無名指向天空,遠處出現一線黑暗,但她即時回過頭,一道黑影出現在那裏。

“龍雨。”妲木道。

龍雨嘆息一聲,道:“你們不該出來。”

無名攔住狐貍:“你們去找梼杌,我來對付她。”

龍雨無聲地笑了:“自信是件好事。”

天壇位於良渚城東南端,整座建築比皇宮還大,外有兩重壇墻,均為北圓南方,意天圓地方。過了寅時一刻,祭天的隊伍該從齋宮出發了。武玨也在隊伍中。即使到現在,東昊還是不明白為何梼杌會來祭天,他大可借口稱病告假,誰都知道世子從小體弱多病,無法參加祭天也是情有可原。

也許是傲慢?也許門在天壇?可東昊派人查看過,沒有找到天壇有什麽奇特的地方。可他們對門知之甚少,上古流傳下來的記載寥寥無幾,要麽隨著時光流逝而消失,要麽在戰火中被摧毀,不僅如此,巫覡的力量也出現了消退的跡象。傳說上古時代,巫覡可以禦風而行,能將星辰攬入懷中,甚至能無中生有。但那個時代已經過去,成為了傳說,而當年實力最接近傳說的人也死了。

“巫首,一切備妥了。”

東昊點點頭,擡腳往齋宮走。

凡祭祀前,陪祀大臣、皇室宗親皆要在齋宮齋戒三天。晉王武元也不例外。他煩躁的在屋中走來走去,對即將到來的祭祀一點也不關心。

“摘月還沒回來?”武元道。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安,但到了如今這個時候,只能硬著頭皮走下去了。

“殿下,你找我?”一道身影出現在厚重的簾子後。

武元怒道:“你去哪了?”

摘月的笑容隱沒在黑暗中:“殿下,我去打探情況了。”

武元道:“一切都布置好了?”

摘月道:“此時陛下身邊沒人,只要穿過游廊,便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。”

武元道:“我是順應民意,讓一切回歸正軌!陛下老糊塗了,我不能看著她犯錯。”

呵。摘月輕輕一笑,若不是當年武辰登上帝位,哪來武元口中的回歸正軌?

武元沈浸在自己的思緒中,沒有註意到摘月的嘲弄。他道:“你們不能傷害陛下,她畢竟是我的母親。”

摘月道:“我們盡量註意,但流血在所難免。”

武元擺擺手:“那些人無關緊要,死了就死了。”

摘月笑道:“殿下如此關心陛下,卻沒有詢問太子的情況。”

武元瞪她一眼,其實他不喜歡聽女人的話。準確來說,他不喜歡聽任何人的擺布,但此時此刻,他不得不先藏住對這些妖怪的厭惡。武元道:“她身邊有巫覡,怕什麽?怎麽,你反倒關心她?”

摘月道:“我喜歡殿下的野心,若是殿下成功登基,千萬不要忘了我的功勞。”

武元皺眉道:“我們是各取所需。我沒想到,他竟然會為了一個女人來幫我。”

摘月知道武元說的是誰。她道:“梼杌一直重情,所以才肯幫你。”

摘月幾乎要笑出聲,這武元根本比梼杌還自大,居然會相信梼杌是為了一個女人才鬧出這麽多事,哪裏需要她多費口舌挑撥。

“你呢?你又是為了什麽?”武元突然道。

摘月一楞,立即明白過來武元的意思:“我麽,自然是為了梼杌,要不是他,我此刻還在天神山下沈睡。”

武元頓時覺得摘月可憐,可憐她不敢說真話,這個妖怪一定是愛慕梼杌,卻愛而不得,看來傳說中的窮奇也不過如此。

不過這些和他沒關系。

摘月不用猜,看也看得出武元在想些什麽,她很想把這個沒有腦子的莽夫一腳踩進馬桶,可惜梼杌已經提前警告過她。但有時候越不讓做,摘月就越想做。

正想著她似乎還缺一個趁手的酒器,摘月心中一動:“有人來了。”

武元急道:“你還不趕緊躲起來?!”

但摘月無法動彈。

冰塊如同樹枝從門檻鋪滿地面,屋內溫度驟降。

“巫覡!”摘月目光一閃。

武元臉上閃過一絲驚慌:“怎麽——”

轟——

門破了!

無數白練湧入,徑直撲向摘月!她冷笑一聲,不退不讓,白練還未接近她身邊,便瞬間碎作數不清的雪珠!

屋中滴滴嗒嗒,強大的妖氣震飛了武元,若不是有人接住,他鐵定要被房梁砸斷骨頭。

“殿下,我等救駕來遲,請恕罪。”

“妹與?!”武元還來不及說完,就被兩個巫覡護著出了門。

妹與一身玄衣,身影幾乎融入黑暗中,她道:“計劃有變,因時間緊急,未能及時通知殿下。”

“這樣才有意思。”電光火石間,摘月已然明白武元那小子是兩頭騙,他假意聽信挑撥,安排妖怪進入城中,可實際上已向巫覡通風報信,目的嘛,恐怕是想坐收漁翁之利。

摘月嘴角噙著一抹笑:“我不過是想幫晉王一把,明明他是人中龍鳳,不過晚生了些,卻要屈於太子之下,你們不覺得可惜麽?”

妹與道:“人的事,輪得到你管?!”

他們說話時攻擊不曾停下,摘月周身焰火,屋中很快熊熊燃燒,但無數道白練纏繞住火鳥,即使瞬間化為滾燙的白氣,也很快重新再生。巫覡吟誦名為枷鎖的咒,聲調古怪,且令摘月心煩意燥。她飛身掠出窗外,輕笑道:“這可是晉王親口對我說的哦。”

“到了這時候,你還要玩把戲麽,窮奇!”妹與忽然厲聲道。她的聲音落下時,大地深處傳來陣陣轟鳴,仿佛是遠古時代的呼喚。

摘月從空中墜落,狠狠摔向地面,她偏過頭,空氣猛然間四分五裂,化作鏡子的碎片沖向埋伏四周的巫覡,空氣中漂浮著一層粘膩的血腥味。她喜歡這種味道。

“眾人之口即成咒,所以我覺得人類有意思,居然能以名為咒,可惜困住別人,也困住自己。”摘月殘忍地笑道。

妹與道:“梼杌沒告訴你,打開門之後的事麽?”

窮奇笑道:“生即是死,死即是生。”

妹與冷冷道:“那就去死!”

漆黑中,火焰與冰雪焦灼,殿宇相繼被破壞,樹林中火光沖天,眾妖堂而皇之出現在街上、闖進天壇。

砰!

冰藍和雪白以窮奇為中心迎風生長,交織成巨大無比的牢籠,眼看就要完全困住窮奇,一聲巨響在眾人耳邊炸開,有那受不住的,口鼻耳都流出血來。

武玨現身了!他出現在窮奇身邊,身後紅光萬丈,如同永不熄滅的太陽,其中隱隱浮現一個圓形符咒,無數妖氣幾乎要噴湧而出,封印被迫中斷。不止如此,武玨身後的符文陡然暴漲向眾人襲去,紅光所到之處寸草不生!

嗡——

千鈞一發之時,虛空出現一層結界阻擋了紅光的肆意殺戮。

“太陽出來了!”

不知誰吼了一句,夜氣忽然散開,破曉降臨良渚,但所有人都心情沈重,必須在天狗食日前阻止梼杌!

“妖怪!又有妖怪來了!”有人喊道。

在場的所有人心一驚,好不容易壓制住在場的妖怪,怎麽又來?!可仔細一看,那些騰雲駕霧的妖怪分明是沖向窮奇和梼杌,且不止一群妖怪。另一群妖怪操縱著護城河出現,他們人身魚尾,渾身□□,同樣對法陣中的窮奇和梼杌虎視眈眈。

是敵是友?!

“大家別怕,我說服了海民,他們願意來幫我們了!”有一人跳出護城河,跑到眾人之中。

“是丹離!”有人認得丹離,連忙呼喊起來。

丹離在海底待了一段時間後,很快適應了海中生活,此時她走在陸地上,姿勢七歪八扭,還覺得良渚的空氣有些幹燥。她道:“我花了不少時間說服他們,幸好趕上了。提燈雲鶴,你們快幫忙!”

“哼,不必你說。”提燈打開燈罩,空氣中忽然變得濕潤,提燈中無數發光的小魚出現在空氣中,他們馬不停蹄地啃食著四處彌漫的黑氣,而提燈也甩著護城河攻向梼杌!

提燈道:“不知天高地厚!”

梼杌縱身躲過,一回頭便看到方才腳下的地面被水流割開了一道極深的口子!他道:“怎麽,幾道後悔了?”

雲鶴閃現在梼杌身後:“把巫經還給我們!”

“今天真熱鬧,海民來了,桃源城也來了。”窮奇笑道。她話音未落,一道黑影瞬間出現在面前,是一個喜愛畫皮的妖怪。

阿淺怒道:“春生呢!”阿淺回了桃源城,但城主一直沈睡,他只好糾集其他護衛阻止梼杌。

“雖然春生又傻又笨,你們也不能欺負他!”一個牛妖一拳打向窮奇,窮奇躲閃不過,硬生生接下一招,身子跟著陷進腳下的青石板地面。

追隨窮奇和梼杌的妖怪們看到海民和桃源城的眾妖,一開始還以為是來幫忙的,但他們很快看出不對勁,雙方劍拔弩張,有膽小的趁機偷偷溜了,那忠心的還在負隅頑抗。丹離砍掉一個蜈蚣精的腦袋,還沒高興,卻有一條紅色蛛絲直沖面門!

危急之時,一條白色尾巴卷起蛛絲,一把扯出躲在暗處的巨型蜘蛛。蜘蛛來不及收手,整個手掌被狐火包圍,她不得不自斷一臂。

“九尾狐!妲木道長!”丹離驚魂未定。

潔白美麗的九尾狐出現在虛空中,徑直撲向窮奇,窮奇不得不應戰,她現出原形,與九尾狐撕咬在一起。一時間周遭狂風馳騁,煞氣騰騰。

“連你也要和我作對麽?”梼杌無奈地道。

妲木道:“虛偽!”

梼杌的眼神冷了下來,他左右受敵,有妖,也有人。緊接著——

嘭!

一輪紅日從梼杌手中升起,在場的沒有見過完整的巫經,但他們都知道,那輪紅日毫無疑問正是巫經,也只有如此強大的力量才有可能打開門,猶如噴湧的熔漿,勢不可擋的雪崩。紅日發出強烈的氣波震退周遭,所有人被壓得喘不過氣來!

但紅日升到半空中就被截住了——空氣中出現詭異的冰藍紋路,將紅日籠罩在光芒中,冰雪之力的源頭,正是東昊控制的雪靈珠。她位於祭天壇的中心,本要封印窮奇和梼杌,但此時此刻,必須先攔下巫經。可巫經的力量無窮無盡,即使有雪靈珠在手,東昊也相當吃力。她額頭冒出冷汗,感到一絲來自內心深處無法抵擋的疲憊。

“快點毀了那三本巫經,誰也別想打開那扇門!”提燈大吼道,她飛身來到東昊旁,將力量渡給東昊,想要助她一臂之力。不僅是她,尚有餘力的人和非人都匯聚到東昊身邊。

“毀掉太可惜了,那可是我們守了那麽多年的巫經。”丹離下意識地反駁道。

提燈急道:“都什麽時候了,還管那麽多!”

她們還沒爭論清楚,便感受到強烈的殺氣直沖面門,若不是有人張開結界擋住利如刀鋒的蛛絲,恐怕她們已身首異處!

妹與手中施法,冷冷地道:“你的對手是我。”

巨型蜘蛛露出獠牙,聲音嘶啞:“殺了你。”

“呵。”

“鐺!”

梼杌的笑聲似有若無,他空手接住妲木的利劍,揚起眉道:“可笑,你居然為了這群愚蠢的東西違背我。”

妲木出劍又快又狠,完全沒有把梼杌當成生身父親。她一手撚訣施法,一手持長劍揮舞,劍身驟然間光芒四射,梼杌吃痛,不得不松開手。

梼杌沈聲道:“就算不為了我,也不替你娘想想麽?”

“若真是為了她,你應引頸受戮。”妲木道。這天壇死了不知多少人和妖,到處是血肉橫飛,慘叫疊起,全拜眼前這個自稱她父親的妖怪所賜。她以血為咒附在劍上,用盡全力刺向梼杌!

梼杌早有準備,但沒想到劍氣澎湧,只見寒光一閃,他臉上被劃開一道口。見了血,他再也無法維持人形,紅色妖紋從傷口顯露,衣服化為須鬣,一頭巨獸現身天壇!

“……”梼杌眼中流露出殘暴的殺意,一爪抓向妲木,似乎忘了她身上流著他的血。

妲木忙以劍為盾,可梼杌的氣勢猶如雷霆萬鈞,尤其是身上散發的殺戮之意讓她本能感到毛骨悚然,來不及張開結界,她被灼浪般的妖氣所傷,口中吐出鮮血。

梼杌發出一聲震天裂地的怒吼,妲木身後的青石板也隨之斷裂。喀喇——

盾出現了裂痕,岌岌可危之時,一條白練纏住梼杌的四肢,阻止他進一步動作。巨獸掙紮咆哮,一口咬碎了白練!但誰也沒有給他喘息的機會,一連幾道雷電劃破天空,劈向巨獸,轟隆巨響隨後而至!

妲木引下天雷,身體因承受不住忽然一晃,但她立即穩住了,眼下還有更要緊的事。

日全食開始了。黑暗一點點吞噬太陽。陰影從西邊過來,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慢前進,而巫經幾乎要脫離雪靈珠的控制。

“吼——”

妲木臉色一變,遭受雷擊的梼杌還活著。

“不能讓他打開門!”阿淺出現在妲木身邊,方才正是他及時甩出白練,“還撐得住麽?”

妲木點點頭。他們沒能攔住梼杌,這頭巨獸沖破牢籠,意圖馱著紅日升空。若是他離開大地,大家更奈何不了他。那窮奇和蜘蛛精明白梼杌的用意,身形陡然暴漲,一時間整個天壇地動山搖,昏暗無光,狂風怒號,人連站都站不穩。

“攔住他——”

地面伸出千百道冰練,可都被蜘蛛精摧毀,眼看梼杌越來越遠,一道聲音在妲木耳邊響起:“弓拉滿,箭穿雲。”

聲音輕柔縹緲,妲木有一瞬的失神:“誰?!”

不知為何,妲木依言照做了,她一手拉弓,一手搭箭,好像手中真有弓和箭。

阿淺驚愕:“妲木?”

待到弓滿月,一只冰藍色的雪弓和雪箭竟然出現在妲木手中,她盯著逐漸遠去的梼杌,忽然箭飛出!

天壇群魔亂舞之時,一支雪箭如白虹貫日越過梼杌的屏障,穿透了他的身體!

但雪箭一沒入梼杌身體就消失了,梼杌的身影頓了頓,繼續往上升。而妲木仿佛全身力氣被抽幹,膝蓋一軟跪倒在地上。大家還未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,便看到馱著紅日的巨獸迅速結滿冰塊,下一刻卻爆炸了!

梼杌就這樣在空中碎成千萬片,變成雪花飄落地面。所有人都傻眼了。紅日則因梼杌消失而重新被雪靈珠控制,越來越多的人為東昊渡送力量,就在天狗食日即將結束之時,紅日從中心出現了裂縫,哢哢哢——直到一分為三,紅日從天上掉落!

但誰也高興不起來。眾人只聽到“噠”一聲,如同鑰匙卡進扣眼的聲音。

“巫經不是被分開了嗎?!”有人發出疑問。

可誰也回答不了這個問題。

明明天狗食日快結束,天徹底黑了,沒有一點光亮。聲音也消失了,仿佛方才的哀嚎和慘叫是幻覺。但僅維持了一瞬間。

轟!

某種能量爆炸的聲音,從腳下、地底傳來,緊接著是大地和空氣一陣震顫,所有人和非人都感受到了。尤其是非人,他們還保留著對自然的敏感和註意力,有的甚至倒在地上痛苦抽搐。

大地裂開了!如同裂開黑洞洞的嘴,已經有人掉入洞中,又眨眼消失,唯留下慘叫和濃重的血腥。不止如此,天壇附近還突然出現洪水,海民們擅長操縱水流,但也僅能勉強擋住波濤洶湧的水浪,洪水很快越堆越高。

“我們要支撐不住了!”提燈絕望地道,她來自水中,理應不會溺水,可這些洪水卻叫她喘不過氣來。

天壇上屍橫遍野,血流成河。妲木想要離開,可她頭暈目眩,沒註意腳下的石階,居然被絆倒在地,等她擡起頭時,發現自己落在一片昏暗中。

妲木回過神,她不知是被誰拖進幽冥了。正要離開,一個身影與她擦肩而過。妲木一怔,忙轉過身。

“等等。等等!”

妲木追了上去,這個身影傳來的香味很熟悉,是教她凝霜成箭的人,也許不是人。可無論妲木怎麽追趕,她距離那身影總有一段距離,有時近,有時遠,她看著那身影越過一條載著人臉的河,只猶豫了一下,正要跟著跨過的時候,被拉住了。

“妲木!”

妲木不可置信地道:“崔明道長?”

一身藍袍的崔明依舊是妲木記憶中的模樣,只不過崔明似乎變矮了,不,是她變高了,她可以直視崔明的目光,不再是那個小姑娘了。

妲木一向習慣把情緒埋在心裏,其實她現在有很多話想說,可話到嘴邊,不知從何說起,只好道:“崔明道長……”

崔明笑道:“你還年輕,不必那麽早過河,快點回去吧,有人在等你呢。”

崔明慢悠悠過了河,妲木很擔心她會被沖入河中,盡管河面沒有一點波浪。到了河對岸,崔明又朝妲木擺擺手,示意她回去。這時,那早先到了河對岸的影子轉過身,似乎朝崔明說了句什麽,兩人漸漸消失在迷霧中。消失前,那道影子看了一眼妲木。

妲木被那一眼看得久久不能回神,她無法言明心中的感情,是憎恨、冷漠,還是思念?那張臉和自己一點也不像,可第一眼看到的時候,妲木明明白白地知道,她就是自己的母親,椿。

椿為什麽會在那個時候現身?也許是為了除掉梼杌。

“妲木!”

陷入沈思的妲木沒有察覺身後出現的裂縫,若不是被一條白練卷起,肯定要被黑暗吞噬了。

阿淺把妲木拉上狐貍的背上,道:“如何?”

妲木回過頭,發現她已經離開幽冥,重新回到天壇中。其實她從未離開天壇,晃蕩於幽冥間的是她的靈魂。

“下雪了。”天空飄著晶瑩的白色,有一片掉落在妲木的臉上,她忽然覺得不對勁,一摸臉,那哪裏是雪,分明是一只白色的蟲子,因抓傷妲木的臉而變成血紅。

“那就是門?”

這時候,誰都看到了那扇門。整座天壇南方北圓,不正是每座城門的模樣麽!現在,這扇門立起來了。天壇是祈福祭天的地方,換言之,人無意間為自己造了一扇與世界溝通的門。

“不是我們晚了,是這個世界想要走向毀滅!”狐貍咬牙切齒地道。

“喲,別這麽愁眉苦臉嘛。”

“玄一?!”阿淺和妲木對視一眼,看出對方眼中的驚訝,他們都聽到了玄一的聲音,仿佛近在咫尺。

黑暗中出現了一道光。微弱,但溫暖。緊接著無數道光穿透了烏雲,落在大地上。地震、洪水、雪花消退停滯,大地得以喘息。直到太陽重新出現,玄一也沒有現身。

黎牙墜入黑暗中的時候,大腦一片空白。早知道上次應該把銀行密碼告訴黎日,不過親屬可以領取吧?就是麻煩了點。

話說回來,她這短暫的人生啊!

“咦?”降落了好一陣後,黎牙發現速度慢了下來。她究竟是掉到什麽地方了?難道沒有止境?

黎牙把前三十年的人生回顧了一遍後,發現她還在掉落,不過速度越來越慢,直到最後停在一片霧海之上。灰藍、靜謐,有點像幽冥,但不是。

“嘿!”

黎牙渾身炸毛,淒厲叫了一聲。她轉過腦袋,身後是一個女孩。

“是你!”黎牙見過她,那個在夢中出現的女孩。

“我們又見面了。”白榆道。她歪著腦袋,戳了一下黎牙的耳朵。

黎牙瞪大眼:“幹什麽!沒禮貌!”

白榆道:“我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。”

黎牙拍掉女孩的手:“這是什麽地方?”

白榆揚起雙手:“這是我的世界。”

黎牙不解。

白榆坐在海面上,道:“我在這裏很無聊,你留下來陪我吧。”

黎牙道:“我可以說不嗎?”

黎牙還記得玄一說過,是白榆告訴梼杌打開門的辦法。

白榆道:“你放心,我很快就能從這個地方出來了,到時候我們想去哪就去哪。”

白榆忽然提起黎牙,她們穿過曠野,追逐著風的方向,傾聽雨落的聲音,直到輕飄飄落在地上。白榆走路時一瘸一拐,不防地面突然裂開,她差點跌進深淵中,而後不得不抱著黎牙騰空而起。

黎牙道:“發生了什麽事?!”

轟隆隆——

這個世界在崩塌!四周的色彩迅速消失,接著山川樹木土地變成了一塊塊黑色,等到黑色褪去,透明開始斷成一個個小方塊,方塊又斷成線,線成了點。

白榆卻很高興:“我出來了!”

她們現身於璀璨之中,身邊是一條從未來走向過去的銀色帶子,離她們那麽遠,遠得看不清璀璨的真面目,又那麽近,近得能聽到四周的竊竊私語,在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。

這是哪裏?這裏是——

眨眼之間,黎牙的左眼看到了過去。

大地之上潛伏著一團混沌。混沌沒有惡意,她游蕩於山川林海,吞下一群海東青,穿過群星閃爍的黑夜,直到在雪山之巔又將它們吐出來。從此,海東青忘記溫暖的巢穴,永久定居在嚴寒陡峭的懸崖。

看膩了皚皚白雪,她從山巔一躍而下,在海上漂浮,順便看著自己的一部分被風吹散。

鬥轉星移,滄海桑田,她從林中醒來。

一個小姑娘走進林中。

這小姑娘多可愛啊,機靈聰明。

她喜歡她,所以她決定——

她要做這個小姑娘的女兒。

但小姑娘很意外似的,把嘴巴張得老大。

不,大概率是小姑娘高興得說不出話來了。

她不放心,特意交代小姑娘:你得好好念書,不然可沒錢養活我呀。

小姑娘瞪圓了眼睛。

她又補了一句:暑假作業寫了麽?

小姑娘跺跺腳,離開了林子。

她在林中等了又等,終於不耐煩了。

她要去找小姑娘。

尋找是一件很簡單的事,就像呼吸一樣,如果她有呼吸的話。

果不其然,小姑娘遵守了諾言,養大了她。

黎牙的右眼看到了現在。

雖有巫覡救治,但如山一直沈睡不醒;李去塵帶領道眾阻擋趁火打劫的妖怪;無名與龍雨僵持不下。很快大地在顫抖,洪水洶湧,雲層化為白色的血蟲降落世間,還有從良渚城的角落、細縫不斷蔓延生長的妖氣,妖氣中隱藏著利齒和血口,但很快被巫覡一箭穿心;還有舞姬在樓宇之上執劍而舞,渾然不在意到來的災難。海民無法阻擋水勢,河水掙脫她們的手,肆虐撲向房屋瓦舍,疫氣在空氣中翻滾。

“玄一?”黎牙一楞,她隨即想起了玄一真正的名字,“玄一”是那真名的音譯,意思是天降者。

玄一也出現在星河中。她們腳下是一個碩大的圓輪,圓輪瘋狂轉動,甚至將附近的碎片吸了進去。

“就是你把我關起來!”白榆極生氣,沖著玄一大聲嚷嚷。

玄一的笑一如既往的懶散:“是啊,要不是我救你,你落入那個世界的時候就被毀了,還不快點感謝我?”

白榆氣鼓鼓的,像黎牙小時候養的小金魚。她吐著舌頭:“略略略——”

黎牙明白是怎麽回事。

白榆從群星墜落,不慎被那個一心走向毀滅的世界拖了進去,玄一適時出手,將白榆封印獨立於世界的縫隙中,因為她也無法保證在不驚動世界的前提下帶白榆離開。若被發現,世界的毀滅會來得更加快。

白榆把門的事告訴梼杌,她想趁著門出現的時候,世界陷入混亂,尋得機會離開這裏。

“我送給你的鈴鐺呢?”黎牙道。

“在這裏。”玄一手中有一串金色鈴鐺。

鈴鐺飄到黎牙的面前,發出歡快的鈴聲。畢竟這是黎牙的一部分。彼時黎牙和玄一在星河分別,各自走向不同的路。宇宙浩瀚,星河無垠,黎牙將自己一部分做成鈴鐺,贈予玄一,只為了能再次相遇。

當時壞掉的鈴鐺修補好了,用的是遺落在落星鎮的白榆的碎片。

黎牙觸碰鈴鐺,萬丈光芒於指尖溢出,然後,她拋向了圓輪。能穿越時空的鈴鐺亦可扭曲時空,吸收了鈴鐺的圓輪慢慢停止轉動。

黎牙無法阻止星星的自我意識,但讓毀滅來得慢些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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